我驾太阳风 漂泊在佛意中 网住无垠大宇宙 放进佛的慈悲心

知青、一个并不新鲜的话题

知青、一个并不新鲜的话题

 

龚立人原创

 

最近(1993年2月),一对来自北大荒雁窝岛的夫妻,使我们十几名曾在同一个兵团连队生活过的当年的知青、兵团战士,聚会了一次。那聚会的场面、情景和气氛总在我的脑海中浮现。

这对夫妻中的男士刘玉德,其叔父是1956年转业到北大荒的铁道兵,1959年其父携全家投入北大荒建设。那时夏天没有通往雁窝岛的路,他当时才9岁,跟随着父亲踏着冰水走了整整一天才进入雁窝岛。他还是孩提时就到了冰天雪地的地方,到了那《今夜有暴风雪的地方》,到了那一片《神奇的土地》,如今他已过了不惑几年。女士汤丽华是天津1970年下乡知青,二十几个寒暑,依然还生活在那片土地上,成了令我们这些人敬仰和揪心的“与工农相结合的典范”。

不知为何,那天晚上,最初我不敢与她那双深邃而又明亮的目光对视。我曾想这是为什么?只得出一个含混的结论:怕读出凄凉和哀怨,怕读出含辛茹苦的感受,怕读出溺水者向岸上人乞求的目光。使我庆幸的是,这些担心多余了,我终于发现那是一双无愧无悔的目光。虽然那明亮的大眼也曾在有人说话时产生过一些晶莹的液体,那液体也必定酸涩苦咸,但终究没有流淌下来。大概那酸涩的液体曾过多地洒在了那“神奇的土地“上。

那片土地有过“这里的土哇肥到了家,插根筷子也发芽“的传说,那也只是揭示了它的自然的神奇色彩。许多人恐怕并不知道它所具有的社会的、人文的神奇色彩。那片土地曾征夺了许多豆蔻年华的青春生命,并掩埋了他们的尸骨;那片土地曾流淌过成千上万被称为”再教育“对象的年轻人的汗水;那片土地也吮饱了知青们的泪水和鲜血;那片土地曾寄托过知青们的”英雄主义“幻想和希冀,并包容和湮灭了那些被撕得粉碎的”英雄主义“的残迹;那片土地也曾产生过令知青毕生难忘的初恋,也曾埋葬过其中许许多多人的爱情。由于那扭曲的时代、扭曲的现实、扭曲的心理、扭曲的价值观、扭曲的情感,因为回归故里而又双双洒泪分手的恋人,都不曾相互怨恨,却在若干年之后还相互惦念,并为对方的幸福虔诚地祈祷。但也有少数人在那片土地上组成了家庭,生儿育女后还坚持了相当于两个或三个”抗战八年“的时间跨度。我们此次因而聚会的一对就是这样令我敬仰、心酸而又不敢触及她内心深处的痛苦。尽管他们的物质生活或财富也许并不比城里人少,但她毕竟成了和上千万回城知青的”孤雁“。

其时, 我突然想起1990年冬季在北京历史博物馆举办的一个知青回顾展——《魂系黑土地》,其后又看报道云南兵团知青们1991年在四川展览馆举办过的一个名叫《青春无悔》的展览。这两个展览的名称实在是我们这些在北大荒生活、战斗过少则几年、多则二十几年的知青们,对那一段美好年华回忆时的极为准确、极为贴切、极为形象的心理描述。

人们怀念那片神奇的土地,因为在那里大家开始了自己人生历程中的一个特殊时期,开始进入了社会,开始了向社会的奉献和从社会取得了不公正、不公平的回报;在那里,凝结和物化过他们的劳动、他们的汗水、他们的辛劳、他们的奉献;在那里,人们开始了独立地面对生活、学习生活、认识生活和皱皱巴巴地开始了坎坎坷坷的生活;人们在社会、伦理、法制、秩序等等一切都扭曲的年代,开始驾驭着本不会操纵的风帆,驶向了不知尽头、望不到彼岸的狂风恶浪。并从此积累了生活的经验,积蓄了生活的勇气,储存了回城以后能够应付一切的能力和吃苦耐劳的涵养。古人之谓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的内涵,大约正源于此吧。在那里,人们面朝黑土背朝天,与大地母亲、与炎黄先帝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进行着心灵的沟通,从此逐步地开始领悟到中华民族最基本的美德——勤劳与忍耐,并受着程度日深的同化。正是这些使得那许许多多回城知青,如今成为了许多单位的中坚力量。

而今,不论在哪个城市、也不论在南方或是北方,几乎随处可以碰到当年曾投身于那场伟大运动,曾当过知青的人。但不论投身是自愿或是被迫,谁也没有因为把那金子般的年华、最最美好的青春投入了那场运动,留在了中华大地的东西南北的熟土荒地而后悔。相反,不论问及他们之中的谁,都会说,在那广阔的天地,他们在碰得头破血流之后,开始懂得了生活、懂得了奋斗。

我读过一本叫《曼哈顿的中国女人》的书,作者周励女士是上海去北大荒的知青,如今已进入美国富婆的行列,但依然对那片神奇的土地一往情深。我实在说不清这是为什么,或许是因为人类是大地之子,所以对大地母亲有着特殊的依恋之情。这使我想起了北京中山公园中的五色土坛。那象征着中华大地的赤、褐、黄、黑、白,五色土筑成的祭坛,作为古代帝王拥有国土和疆域的象征,作为祭祀天地的神坛。看来古代帝王也是一样依恋土地。真可谓人同此心、情同此理。当我还在北京上小学,第一次登上五色土坛时,唯独尚未见过黑土。始料不及的是,此生我竟与那比煤还黑的黑土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如今,我已远离了那片神奇的土地,但每当我魂系于它时,我想到的并不是我曾在那里渡过的二十四个寒暑中,所饱尝的艰难、苦难、灾难和劫难,而是经历那数不尽的艰难、苦难、灾难和劫难后所凝聚、升华和结晶的东西所附着者——那一个个成熟的真正的人、那一个个曾头顶蓝天、脚踏黑土的大写的人,不论他(她)走到哪里,总是顶天立地!总是一身正气!总是透着久经沧桑的人格魅力!

 

 

写于1993年2月  作者:龚立人 1964年赴雁窝岛的北京知青

 

故纸寻珍之六   2008年整理。        2017/3/26上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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